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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得舍不得(附光盘带着金刚经旅行)

  • 定价: ¥45
  • ISBN:9787535673800
  • 开 本:32开 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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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版社:湖南美术
  • 页数:234页
  • 作者:蒋勲
  • 立即节省:
  • 2015-10-01 第1版
  • 2015-10-01 第1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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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舍得舍不得(附光盘带着金刚经旅行)》是蒋勲老师全新散文,台湾诚品、金石堂在榜畅销长达一年,继《孤独六讲》之后再讲人生,以金刚经和佛学智慧解读生命、自然、文学、艺术。不管是走到京都、清迈、巴黎、花莲,还是读到苏东坡的诗句,赏到邹复雷的梅花、杨维祯的书法,都让作者怀历史之思,慨生命之叹,感受自然之美,思考生命的无由因果与甚深缘份。
    书中收录蒋勲老师书法、摄影、画作,超值赠送蒋勲念诵《金刚经》CD。《金刚经》是蒋勲老师为朋友祈福而读诵,也为父母手抄,深具祝福意味。

内容提要

  

    京都永观堂、清迈无梦寺、加拿大奈恩瀑布……蒋勲带着《舍得舍不得(附光盘带着金刚经旅行)》,读经、抄经,旅行十方,在心的寺院里一殿一殿地拜去,在洪荒自然里看见生命的不同修行,在文学艺术里照见生命的不同可能,与一切有情众生,领会人生中的舍得与难舍……

作者简介

    蒋勲,福建长乐人,1947年生于西安,成长于台湾。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1976年返台后,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东海大学美术系系主任、《联合文学》社社长。
    蒋勲先生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深获各界好评。
    著有《美的沉思》《写给大家的西方美术史》《吴哥之美》《蒋勲说红楼梦》《孤独六讲》《生活十讲》《汉字书法之美》《蒋勲说唐诗》《蒋勲说宋词》等书。

目录

卷一 回头
  回头
  灭烛,怜光满
  星垂平野阔
  画眉深浅——一首诗的两种读法
  天涯何处——东坡词的生命意境
  多情应笑我
卷二 肉眼
  肉眼
  春消息
  美学的失智
  痴绝——非美学的出走
  贪看白鹭横秋浦
  爆破西湖
  莫奈的眼睛
  幸福,雷诺阿
  肉身故事与神话世界
卷三 无梦
  无梦
  微笑——吴哥之美
  流浪者之歌
  池上之优
  城市的记忆
  写给春分
编后记 带着《金刚经》的旅行 许悔之

前言

  

    我有两方印,印石很普通,是黄褐色寿山石。两方都是长方形,一样大小,零点八厘米宽,二点四厘米长。一方上刻“舍得”,一方刻“舍不得”。“舍得”两字凸起,阳朱文。“舍不得”三个字凹下,阴文。
    两方印一组,一朱文,一白文。
    当初这样设计,大概是因为有许多舍不得吧——许多东西舍不得,许多地方舍不得,许多时间舍不得,许多人舍不得。
    有时候也厌烦自己这么多舍不得,过了中年,读一读佛经,知道一切难舍,最终还是都要舍得;即使多么舍不得,还是留不住,也一定要舍得。
    刻印的时候在大学任教,美术系大一开一门课教篆刻。篆刻有许多作业,学生临摹印谱,学习古篆字,学习刀法,也就会借此机会练习,替我刻一些闲章。询问我说:想刻什么样的印?
    我对文人雅士模式化的老旧篆刻兴趣不大,要看宁可看上古秦汉肖形印,天真浑朴,有民间百姓的拙趣。
    学生学篆刻,练基本功,把明、清、民国名家印谱上的字摹拓下来,画在印石上,照样下刀刻出形来。这样的印,大多没有创作成分在内,没有个性,也没有想法,只是练习作业吧,看的人也自然不会有太多感觉。
    有一些初学的学生,不按印谱窠臼临摹,用自己的体会,排出字来,没有师承流派,却自有一种朴实稚拙,有自己的个性,很耐看,像这一对“舍得”“舍不得”,就是我极喜爱的作品。
    刻印的学生姓董,同学叫他Nick(尼克),或昵称他的小名阿内。
    替我刻这两方印时,阿内大一,师大附中美术班毕业,素描底子极好。他画随便一个小物件、自己的手、钥匙,蹲在校园,素描一朵花,可以专心安静,没有旁骛,像打坐修行一样。作品笔触也就传达出静定平和,没有一点浮躁。
    在创作领域久了,知道人人都想表现自我,生怕不被看见。但是艺术创作,其实像修行,能够安静下来,专注在面前一个小物件,忘了别人,或连自己都忘了,大概才有修行艺术这一条路的缘分吧。
    阿内当时十八岁,书法不是他专攻,偶然写泰山《金刚经》刻石,朴拙安静,不露锋芒,不沾火气,在那一年的系展里拿书法首奖。评审以为他勤练书法,我却知道,还是因为他专注安静,不计较门派书体,不夸张自我,横平竖直,规矩谦逊,因此能大方宽阔,清明而没有杂念。
    艺术创作,还是在人的品质吧。没有人品,只计较技术表现,夸张喧哗,距离美也就还远。弘一大师说:“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也就是这意思吧。
    阿内学篆刻,有他自己的趣味,像他凝视一朵花一样,专注在字里,一撇一捺,像花蕊宛转,刀锋游走于虚空,浑然忘我。
    他篆刻有了一点心得,说要给我刻闲章,我刚好有两方一样大小的平常印石,也刚好在想舍得、舍不得的矛盾两难,觉得许多事都在舍得、舍不得之间,就说:好吧,刻两方印,一个“舍得”,阳朱文;一个“舍不得”,用阴文,白文。心里想,“舍得”如果是实,“舍不得”就存于虚空吧,虚实之间,还是有很多相互的牵连纠缠吧。
    这两方印刻好了,有阿内作品一贯的安静知足和喜悦,他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以后书画引首,我常用“舍得”这一方印。“舍不得”,却没有用过一次。
    有些朋友注意到了,就询问我:“怎么只有‘舍得’,没有用‘舍不得’?”
    我回答不出来,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两方印,只用了“舍得”,没有用“舍不得”。
    阿内后来专攻金属工艺,毕业制作做大型的铜雕地景,锤打锻敲过的铜片,组织成像蛹、像蚕茧,又像远古生物化石遗骸的造型,攀爬蛰伏在山丘旷野、草地石砾中,使人想起生之艰难,也想起死之艰难。
    大学毕业,当完兵,阿内去俄勒冈专攻金属艺术,毕业以后在旧金山有工作室,专心创作,也定期在各画廊展览。
    二○一二年,他忽然打电话告诉我,说他入选了美国国家画廊甄选的“40 under 40”——美国境内四十位年龄在四十岁以下的艺术家,要在华盛顿国家画廊展出作品。
    阿内很开心,觉得默默做自己的事,不需要张扬,不需要填麻烦的表格申请,就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我听了有点感伤,不知道阿内这样不张扬的个性,如果留在台湾,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机会被发现。但我没有说出来,我只是感伤地问:阿内,你快四十了吗?
    啊,我记得的还是那个十八岁蹲在校园树下素描一个蝉蛹的青年啊。
    所以也许我们只能跟自己说“舍得”吧!
    我们如此眷恋,放不了手;青春岁月,欢爱温暖,许许多多舍不得,原来,都必须舍得;舍不得,终究只是妄想而已。
    无论甘心,或不甘心,无论多么舍不得,我们最终都要学会舍得。
    舍不得
    一位朋友丧偶,伤痛不能自持,我抄经给她,希望有一点安慰。她看到引首“舍得”这一方印,摇着头,泪眼婆娑,万般无奈,哀痛叫道:“就是舍不得啊!”
    我才知道自己对人的帮助其实这么小,每个人“舍不得”的时候,我究竟能做什么?
    多年来,习惯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先盘坐读一遍《金刚经》。
    有人问我:为什么是《金刚经》?
    我其实不十分清楚,只是觉得读了心安吧,就读下去了。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使自己心安的办法。方法不同,能心安就好,未必一定是《金刚经》吧。
    《金刚经》我读惯了,随手带在身边,没事的时候就读一段。一次一次读,觉得意思读懂了,但是一有事情发生,又觉得其实没有懂。
    像经文里说的“不惊、不怖、不畏”,文字简单,初读很容易懂。不惊吓、不恐惧、不害怕,读了这几个字,懂了,觉得心安,好像就做到了。
    但是,离开经文,回到生活,有一点风吹草动、东西遗失、亲人生病、病疫流行、飞机遇到乱流、狂暴风雨、打雷、闪电、地震……还是有这么多事让我害怕、恐惧、惊慌。
    我因此知道:读懂经文很容易,能在生活里切实做到,原来这么困难。
    我因此知道,原来要一次一次读,不是要读懂意思,是时时提醒自己。
    像我丧偶的朋友一样,该舍得的时候舍不得,我也一样惊慌、害怕、伤痛。
    “不惊、不怖、不畏”,她做不到,我也一样都做不到。
    “不惊、不怖、不畏”,还有这么多惊吓慌张,还有这么多舍不得,害怕失去,害怕痛,害怕苦,害怕受辱,害怕得不到,害怕分离,害怕灾难,害怕无常。因为还有这么多害怕,这么多惊恐怖惧,每次读到同样一句“不惊、不怖、不畏”,每一次听到、看到一个人因为“舍不得”受苦,就热泪盈眶。
    王玠
    最早读《金刚经》其实跟父亲有关。大学时候,他就送过我一卷影印的敦煌唐刻本的《金刚经》卷子,我当时没有太在意,也还没有读经的习惯。
    父亲在加拿大病危,我接到电话,人在高雄讲课,匆匆赶回台北,临上机场前,心里慌,从书架上随手抓了那一卷一搁三十年的《金刚经》。十多个小时飞行,忐忑不安,就靠这一卷经安心。
    忽然想到这一卷《金刚经》是大学时父亲送我的,却没有好好仔细看过。
    原木盒子,盒盖上贴一红色签条,签条上是于右任的字,写着:影印敦煌莫高窟大唐初刻金刚经卷子。
    三十年过去,我一直没有好好读这一卷经,打开过,前面有赵恒惕的诗堂引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几个隶书,隔水后就是著名的咸通九年佛陀法会木刻版画。这个卷子后来流传到欧洲,许多学者认为是世界最古老的木版印刷,在印刷的历史上是重要文件。我大概知道这一卷唐代木版刊印佛经的重要性,但没有一字一字读下去,不知道卷末有发愿刊刻的人王玠的跋尾题记。
    在飞机上读着读着,心如此忐忑不安,一次一次读到“不惊、不怖、不畏”,试图安心,“云何降伏其心”,原来如此难。
    读到跋尾,有一行小字:
    咸通九年四月十五日王玠为 二亲敬造普施
    王玠为亡故父母发愿,刊刻了这一卷《金刚经》,也祈愿普施一切众生。王玠,好像因为自己的舍不得,懂了一切众生的舍不得。
    飞机落地,带着这一卷经,赶去医院,在弥留的父亲床前读诵,一遍一遍,一字一字,“不惊、不怖、不畏”,一直到父亲往生。
    因为父亲往生,因为王玠的发愿,因为这一卷《金刚经》,仿佛开始懂一点什么是“一切难舍”。许许多多舍不得,有《金刚经》的句子陪伴,一次一次,度过许多“难舍”的时刻。
    或许因为王玠的发愿,我也开始学习抄经,用手一个字一个字抄写。抄写,比阅读慢,好像可以比阅读更多一点刻骨铭心的感觉吧。
    我看过许多手抄《金刚经》,明代董其昌,清代金农,近代弘一大师,都工整严谨。我知道自己做不到那么好,无法做到那么恭谨,但很想开始试一试。
    二〇一三年夏天去温哥华,过东京,在鸠居堂买纸,看到专为手卷制作的唐纸,两手指粗一卷,外面用红纸封着。价钱不低,我想数量应该不少,用来抄一卷《金刚经》或许够用。
    到了温哥华,打开来看,发现一卷里只有两张,极古朴的纸,托墨而不喧哗。但是两张纸,抄写不到四分之一,纸已用完了。
    我嘘一口气,觉得遗憾吧,没想到第一次发愿抄经,就阻隔在纸不够用,无法完成。
    隔几天,读经读到“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哑然发笑,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执着挂碍。看到有类似的纸,不那么细致,但是本意原是为抄经,就不想许多,把纸裁成长卷,纸色不同,质地也不同,接在一起,好像也不称。但还是想为亡父母抄一次经,好像也不计较许多了。
    每天抄一段,整卷经抄完,约八百厘米长。回到台湾,交给清水苏先生装裱,让他伤了脑筋,把纸色不一、质地不一的八张纸连接在一起,做成了一手卷。
    舍得
    第一卷《金刚经》抄写完,觉得很开心,我因此习惯了在旅途中抄经。
    二〇一三年年底,从东南亚去巴黎、伦敦,再回曼谷,一路又抄了一卷《药师经》。因为要带在身上走,因此选择了可以在旅途中用的简便工具:一锭小墨,一片很薄的砚石,一支大阪制的小毛笔“五十余川”,都轻便不占空间。
    多年前游黄山,在山脚下一青年工房看到一片歙砚,黑色,没有雕琢。
    粗粗一块手掌心大的石片,稍经磨平,还留有石纹肌理,一端设一浅浅水盂。我喜欢这样没有雕饰的砚,仿佛随时回到溪涧,还是一块石头,等待溪水回荡。
    制作的青年石工也喜欢,交给我时说:很轻,可以带在路上用。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真的带在路上用了。
    通常,到一城市,进旅馆房间,习惯先烧一截艾草。焚香,坐下来,在砚石上滴水,磨墨,开始抄一段经。抄完经,会觉得原来陌生的房间不陌生了,原来无关的地方,空间、时间都有了缘分。像桌上那一方石砚,原来在溪涧里,却也随我去了天涯海角。
    清迈屏河边有一小民宿,流水汤汤,一屋子都是婆娑树影,很宽大的露台。面对着河,大花紫薇和金急雨摇晃迷离,如天花乱坠,我就在花影中抄经。
    无明
    二〇一四年年初,因为画展,联络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我找她帮忙,不巧接到电话时,她刚从医院出来,刚被医师宣布眼疾,濒临失明,要动一个危险性极高的手术。电话另一端,她的声音喘息无助,旁边都是车子喇叭声。我知道此时无论怎么安慰,说多少次“不惊、不怖、不畏”,其实都无济于事。
    那几天晨起诵经,心里就想,或许可以顺便录音,给这位有失去视觉恐惧的朋友听。如果失去视觉,我们还可以听吧。
    我找云门郭远仙,他是弄大舞台的,替我在家里装设简便录音器材,我可以自己操作。如此就连着几天,录了五六个清晨的读诵,交给有鹿文化的朋友剪辑整理。
    我当时担心我的声音不够清明安静,想到京都永观堂的钟声,曾经远远传来,让我在吵闹街头匆忙间忽然停下来,仿佛心里有声音呼唤,可以暂时放下身边许多“舍不得”的焦虑。也刚好悔之有日本友人热心,就帮忙录了永观堂钟声来,剪辑进去。听的时候,有一声声的钟声回荡,提醒我“舍得——”“舍得——”。
    《金刚经》录好,原要把原声带交一份给为失明恐惧的朋友,她却说,手术意外成功,奇迹似的好了。我想,有这奇特因缘,心中有祈愿,也就发行,普施给需要的人吧。
    《金刚经》抄写、读诵,都有我不知道的因缘。
    有鹿文化的煜帏费心帮忙很多,他去法鼓山找师父查证,我读诵的《金刚经》是古高丽版本。
    “啊,是吗?高丽版本?”
    我才想起,是啊,那一册黑色封面古朴木刻刊印的《金刚经》,是多年前郝明义所赠,他与韩国是有渊源的。
    我每次读到刊刻人的名字崔瑀,有上将军、上柱国的爵位,封晋阳侯,却没有细想,原来是相当中国南宋末、元初的高丽史上重要的权臣。
    查了一下资料,崔瑀似乎杀人无数,在政治斗争里,他连手足亲人也不放过。然而刊刻《金刚经》发愿,他的愿望是“破诸有相,共识真空”。
    我读《金刚经》,抄《金刚经》,漫漫长途,有多人护持,可知或不可知,都让我一路走来,时时省思因果。
    含笑
    一路校稿,仿佛又再一次去了清迈无梦寺,再一次去了秋天枫林迷离璀璨的永观堂。
    然而这次是草津了,在一大片落羽杉林间徘徊,即将白露,树木梢头、草丛间,都一片银光迷蒙,细看是针尖大的露珠,连成一片,让我想到“白露为霜”的句子。但日出之后,处暑艳阳,白露也就一一消逝了。
    许多诗句也都是季节的不舍吧,舍得,舍不得。
    从草津回东京,只在上野停一晚,一清早到法隆寺宝物馆看思维菩萨,看金铜敲锻镂空的顶幡,看了多次,还是舍不得。
    上野美术馆正举办台北“故宫”的国宝展,贴在大门口的海报,有汝窑温酒的莲花碗,有《寒食帖》。我相望一笑,想到四十年前跟庄严老师上课,可以一下午只看这一件书法,只看这一只碗,好奢侈;但也觉得:看过了,也都可以舍得。
    走进东洋馆,展示柜里一卷《潇湘卧游图卷》,这是近代跟《寒食帖》一起流到日本的南宋名作,当时归菊池惺堂收藏。
    一九二三年关东大地震,菊池在危难中从火场抢出两卷书画,一是《寒食帖》,另一件就是《潇湘卧游图卷》。
    《寒食帖》后来回归台北“故宫”,《潇湘卧游图卷》留在日本,被定为国宝。
    这是近代书画史上著名的传奇故事。这次《寒食帖》从台北去东京展出,被定为国宝的《潇湘卧游图卷》也因此展出,仿佛它们缘分未了,也是对惺堂先生舍命传奇的纪念吧。
    整个展场没有太多人。我在《潇湘卧游图卷》前徘徊流连,想到《金刚经》的句子:“不可思议”。山水可以如此无碍,虚实牵连不断;墨色可以如此淡如烟岚,若有若无;留白可以如此洁净空明,不着痕迹。小如孑蚁的人,小如粟米的房舍,细如发丝的一线桥梁,我一一看过,也随看随忘,仿佛没有看过。还是《金刚经》说的:“斯陀含,名一往来,而实无往来。”
    惺堂先生当年舍命抢救的一卷画作,就在面前了。第一次与这件名作相见,许多老师当年的叙述讲解都忘了,许多看过的资料考证都忘了,许多高画素的精细局部复制都忘了。原来《潇湘卧游》可以好到忘了一切琐碎,不可考证,不可复制,就只有一卷,是要这样素面相见。
    没有舍得,没有舍不得。
    走出美术馆,宽永寺的钟声响起,不忍池里夏末荷花摇曳,花瓣张开,露出巨硕莲蓬,一粒一粒莲子掉落池中,下一个春末还会生根抽芽吧。
    高大银杏树丛里有寒蝉凄切的声音。高亢的嘶叫,到了尾音,总是哀婉如泣如诉,声音拖得长长的,那么多不舍,那么多舍不得。
    回台北之后,已过中秋,还是炎热。
    我走到知本,乐山旁有清觉寺,大殿楹联还是源自《金刚经》的句子:
    清净即菩提,须知菩提本来净
    觉心原无住,应从无住更生心
    清晨礼佛毕,在庭院散步。中庭有几株高大含笑,都有近百年树龄。日出前后,含笑都还含苞,庙中老师父手持长竿,在浓密树丛间找花。她年岁太高,眼睛不好,我就指给她看,“这里——”“那里——”,她把含笑一一带枝叶钩下,用盘盛装,供在佛前。
    二〇一四年九月十二日蒋勲于台东知本清觉寺

后记

  

    带着《金刚经》的旅行
    许悔之
    泰北清迈山区,水气饱满略凉,从梦中醒来,披衣走入夜色中,抽烟。
    若有想,非有想,我心中浮现了一些句子:
    壁虎在唱歌
    披衣而起
    沾了衣,鞋底也露湿
    无意而得的梦,三两个
    有心照亮人间的
    星星有七八颗
    夜空中,壁虎真的在唱歌;空中疏星隐约,我觉得是有心要照亮人间;天地有诸般声响,各种生命正在运行。我是谁?我像一个与诸世间若有关联又不相干的人,夜观星空,觉得无比虚空并且孤独。瞬即明白,自己早已无法弃圣绝智,用纯然的本心去应对种种境、种种色。
    就像白日里,右绕无梦寺的大塔而行,大声地念着六字大明咒;一圈、两圈、三圈,走到心静了,就忘闻了寺里的鸟叫鸡鸣、人语风声;我以为,自己的脚步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直到赤足之我,踩到了一大片干枯的落叶,瞬间,枯叶所有裂解的过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想起在法鼓山禅三时的经验,有几个片刻,感受到身与心合一时那难以言说的轻安。
    枯叶裂解的声音,次第分明,宛若地裂天崩。
    我会听到,因为那个时刻,我放弃、放掉了“我以为”。
    我是跟随蒋勋老师的文章而来清迈无梦寺的。
    近两年,在《联合报》副刊读了蒋勋老师好几篇文章,内容或与古老佛寺、或与《金刚经》相关,其中一篇,是写泰国清迈的无梦寺。读报的那天,我就许下一愿,定当去无梦寺一趟,为我自己心中的一愿绕塔。另外一篇,蒋老师写日本京都永观堂,当日看到报纸上的文章,我就哭了。
    不是垂泪,是发出声音的哭泣。
    这两篇文章那么震动我的原因之一,是文章中炯炯而现前的,柔软心。
    长年作为一个编辑,如今作为出版人,我认识蒋老师很早,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远在识得他之前,他写的书,我就熟知。这二十多年来,因着编辑的工作,总有一些因缘与蒋老师见面;赞叹他书写中的博知、贯通与文采之外,我总还有一些感觉想不清楚、说不出来。
    二〇〇三年的深冬到二〇〇四年初春,是我第一次比较完整的感知。
    那是我此生最困顿的一段时日,我正经历一次身心大死的可能。整个冬日,我抄经过日,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
    初春时分,蒋老师没有事先告知,突然来到我彼时工作的办公室。 他走进我的办公室,没有说话,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留下一纸画仙板,上面写着楞严经旬。 “佛说如此知肉身艰难,悔之珍重”,他在其上题记。 十年来,这画仙板都挂在家中最明显的地方,我有时一日见之数十回,或百回呢,不知道;有时就只是过眼了,知道,人间有着祝福。 我到无梦寺,心中有着一愿。 所以就来了。 也没多去哪里,就是睡醒了,去看蒋老师文章里提到的那些在时间中残损而依然微笑的佛像,去绕塔。 蒋老师当时去无梦寺,曾用手机传来若干无梦寺的照片,包括那些佛像,当时我非常震动。甚至想到,这些怡然自在而微笑的佛像,多么像佛之化身在说法啊! 夜里的声响是一种微妙的震动,壁虎在唱歌。我想着夜前,一只麒麟尾的流浪母猫,带着两只小猫,在我跟前,在我身旁。我没有食物可以给它们,所以就为它们念六字大明咒。母猫安安静静地蹲坐,良久,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不知道是它温柔,还是我的心温柔,我就完全无法自制地,想哭。 但这一次,我并没有哭出来。我知道这次的无梦寺之旅,是我的功课:要学习悲心,但不悲哀;要心中有情,但不牵挂。 那母猫安静自在的眼神,仿佛看穿了我的脆弱,而在安慰我吧。 我的心,如果此生真的学会了一点点柔软,想必,定是蒋老师教会我的。就像夜前和三只猫的缘会,应该是生生世世的因缘而有之吧。 混迹台北多年,尘世不免恩怨,你不怨人,抑或有人怨之。以前每次念经、绕塔,普皆回向时,我总没办法为三个人祝福;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放下挂碍,为这三个其实因为我自挂碍而挂碍我的人,回向祝福了。 这是因为追随蒋老师而来无梦寺,我学会的另一功课吧。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十八日,蒋老师急性心肌梗塞,急救顺利,之后他的复健中,我有西藏之行,行前我发简讯跟他说,自己要去西藏了。蒋老师用简讯回答我:请代我在大昭寺前合十。 在西藏拉萨的大昭寺前,我为蒋老师合十祈愿,愿诸佛菩萨慈眼慈力,蒋老师身体康健;然后,我为母亲求,为家人好友求,为工作伙伴求,为生活中的因缘者求,我一一念出名字,为他们向佛菩萨求。但怎么念得完呢?又怎么会没有遗漏呢?我充满了惶恐,生怕漏了名字,我急得欲死,我一直喃喃地念,仿佛念到了有一劫、一劫余那么的久!念到心中浮现一句: “愿众生离苦得乐。” 蒋老师交代我的,是代他合掌,礼敬诸佛菩萨。他并没有要我为他祈求诸佛菩萨,是我自己想为他求。 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比较深刻的感受:清净,平等,广大! 若是为人,即是为己。如来说,众生非众生,是名众生。如来说微尘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金刚经》中,佛说如此。 《金刚经》中,佛陀说:“善男子,善女人!” 想必有一世,佛也对蒋老师说:“善男子!”我跟随着他的一篇文章,来到无梦寺,看见一座五六百年的南传佛教的古老寺院,参天大树下,有一园子,园中放有许多被弃置的佛像,僧人收来,放在这里,任凭风吹日晒雨淋,有些长满了青苔。佛像的手,依旧安然;佛的嘴角,不改微笑。园里蝴蝶蜻蜒飞来飞去,公鸡昂首踱步,母鸡携雏觅食,偶有鸟雀停在佛像上,又飞走。 在这美丽之中,蚊子非常地多,像是在提醒我:不起分别。 “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耳。” 我待得愈久,蚊子就叮咬愈多。初是心烦,专心看微笑的佛,久一些,就自然而然忘了痒肿。 我没有带蒋老师的文章来清迈,也未带着《金刚经》到园中,然而,这一切都在我心中。金刚(钻石)能断一切,唯心能断金刚。 在踩碎枯叶的绕塔经行后,我坐在塔边;寺里有两位年轻的比丘来绕塔,一位当地女子跪于塔前,衷心祈愿后,也慢慢绕塔。每次他们绕行过我,我都觉得久远劫前,曾经相识,经历时间久远,然后忘了;他们的步履轻安无比,难以言说,让我想到《金刚经》的开头。 佛陀饿了,他着衣、持钵,带着僧团走入舍卫城中,平等、无差别地一家一户乞食。 看着绕塔的僧人、绕塔的女子,我仿佛打开了一部《金刚经》。 塔旁,日照炽然,但仍有风吹,风吹着原上之草,多像我那不知如何降伏的心啊。 我起步,决定再走回到园中,再多看那些佛像,向每一尊佛像合掌。 我忽然觉得此生,其实我并不认识蒋老师;我只是一名读者、一名众生,凭着一篇文章,来到了无梦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