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本书描写了一个荒诞不经的绅士，他酷爱骑士小说，终日捧读，手不释卷，最后读昏了头脑，竟异想天开地要去做一名游侠骑士，锄强扶弱，行侠仗义，闯荡天下。他说服村上一位农夫做他的侍从，跨马持矛，踏上了冒险之途。结果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还是坚持自己的理想，直到一命归西。这个故事仿佛是一场喜剧，却更像悲剧。不管是喜是悲，读者都能从跌宕诙谐的故事情节中领略作者想要表达的精微道理。

内容提要

  

    穷乡绅读骑士小说入了迷，把人间的一切都移入他的骑士世界。他穿上古老的盔甲，骑上一匹瘦马，带上农民桑丘做侍从，以堂吉诃德之名，出门行侠仗义。一路上，他把风车当成巨人，把羊群当成军队，吃了不少苦头，闹了不少笑话，结果四处碰壁，备受戏弄嘲笑，最后无功而返，临死前幡然醒悟。

译序  呼唤堂吉诃德归来
第一部
  致贝哈尔公爵
  序言
  第一章  名绅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的禀性和日常起居
  第二章  想入非非的堂吉诃德第一次离家出游
  第三章  堂吉诃德受封骑士的有趣场面
  第四章  这位骑士离开客栈以后的遭遇
  第五章  我们这位骑士的灾祸还没结束
  第六章  神甫和理发师再访想入非非的绅士家，在书房开始妙趣横生的大清点
  第七章  我们的大骑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第二次出游
  第八章  惊天地绝古今的风车恶战，勇猛的堂吉诃德大显身手以及其他堪为世代传颂的事情
  第九章  威武的比斯开人和英勇的拉曼却人一场精彩搏斗如何结束
  第十章  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桑丘·潘沙之间一场妙趣横生的交谈
  第十一章  堂吉诃德在牧羊人之中的见闻
  第十二章  一个牧羊人讲给堂吉诃德等人听的故事
  第十三章  牧羊女玛尔塞拉的故事结尾及其他
  第十四章  死去的牧羊人的失意诗篇和其他意外事件
  第十五章  堂吉诃德跟一伙凶狠的杨瓜斯人相遇碰到的倒霉事
  第十六章  奇思异想的绅士在他认定是城堡的客店里遇到的事情
  第十七章  好样的堂吉诃德错不该把客店当作城堡，和他忠实的侍从桑丘·潘沙在那儿接着受尽种种磨难
  第十八章  桑丘·潘沙和他主人的一席议论以及其他值得一提的故事
  第十九章  桑丘和主人逗乐的妙语，他们跟一具死尸相遇以及其他重要事件
  第二十章  世上任何著名骑士都未经历、少见罕闻的怪事，让威武的堂吉诃德·德·拉曼却赶上了，但无甚风险
  第二十一章  我们这位战无不胜的骑士奋力拼搏，夺得曼布里诺头盔以及其他事情
  第二十二章  一伙倒霉鬼如何硬是被送往他们不想去的地方，堂吉诃德又如何把他们都放了
  第二十三章  这部传记里最稀奇的事件之一：著名的堂吉诃德在黑山
  第二十四章  接着讲述黑山奇遇
  第二十五章  勇敢的拉曼却骑士在黑山的种种奇遇，以及他如何仿效“阴郁美少年”苦修赎罪
  第二十六章  堂吉诃德情思绵绵，继续在黑山辗转反侧
  第二十七章  神甫和理发师如何实行自己的打算，以及其他值得在这部伟大传记里记述的事情
  第二十八章  神甫和理发师在黑山新鲜而有趣的经历
  第二十九章  巧施妙计良策，终于使我们害相思的骑士摆脱修炼赎罪的自我折磨
  第三十章  美人多洛苔亚的机巧应对和其他妙趣横生的事件
  第三十一章  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桑丘·潘沙之间饶有兴味的谈话和其他插曲
  第三十二章  堂吉诃德一行人在小客店里遇到的事
  第三十三章  这里讲到一个死乞白赖想知道究竟的人
  第三十四章  下面接着讲一个死乞白赖想知道究竟的人
  第三十五章  堂吉诃德勇猛大战红葡萄酒皮囊和《死乞白赖想知道究竟的人》故事结尾
  第三十六章  客店里发生的其他稀奇事
  第三十七章  这里接着讲猕虼猕蚣娜大公主的故事兼述其他奇遇
  第三十八章  堂吉诃德关于文武两行的有趣议论
  第三十九章  战俘讲述他的生平和遭遇
  第四十章  战俘接着讲他的身世
  第四十一章  战俘继续讲他的遭遇
  第四十二章  接着在客店里发生的事情和其他值得一提的情节
  第四十三章  这里讲到青年骡夫的有趣经历和客店里发生的其他妙事
  第四十四章  这里接着讲述客店里的怪事
  第四十五章  曼布里诺头盔和驴鞍疑案终于水落石出并兼叙其他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巡逻队员的奇特经历，我们的大骑士堂吉诃德的雷霆之怒
  第四十七章  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古怪的中魔方式以及其他趣闻
  第四十八章  教长继续谈论骑士小说及对其他事情的高明见解
  第四十九章  桑丘·潘沙对他主人说了一番很有见地的话
  第五十章  堂吉诃德和教长之间的机巧争辩和其他事件
  第五十一章  牧羊人给押送堂吉诃德的一行人讲的故事
  第五十二章  堂吉诃德和牧羊人大打出手，然后又异想天开地招惹一队苦行者，末了自己大汗淋漓圆满收场
第二部  致雷莫斯伯爵的献词
  前言——致读者
  第一章  神甫和理发师跟堂吉诃德谈他的病
  第二章  桑丘·潘沙跟堂吉诃德的外甥女和女管家大吵一场，以及其他有趣的事情
  第三章  堂吉诃德、桑丘·潘沙和参孙·卡拉斯科学士交谈，令人忍俊不禁
  第四章  桑丘·潘沙回答了参孙-卡拉斯科学士的问题，解开了他的疑团，以及其他值得讲述记载的事
  第五章  桑丘·潘沙和他妻子特莱萨·潘沙一番机敏有趣的谈话，以及其他应该永志不忘的事情
  第六章  全书最重要的章节之一：堂吉诃德跟他外甥女和女管家的谈话
  第七章  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商谈及其他重大事件
  第八章  堂吉诃德在去看望心上人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的路上
  第九章  这一章看了就知道
  第十章  桑丘用计，杜尔西内亚小姐中魔以及其他趣闻实录
  第十一章  勇敢的堂吉诃德途中奇遇：马车或大车上的《死神的随行》
  第十二章  威武的堂吉诃德和强悍的镜子骑士奇妙相遇
  第十三章  接着讲述有关林中骑士的奇遇以及两个侍从之间别致诙谐的友好谈话
  第十四章  下面接着讲有关林中骑士的奇遇
  第十五章  这里讲述并说明谁是镜子骑士和他的侍从
  第十六章  堂吉诃德遇到拉曼却的一位有识之士
  第三十七章  下面接着讲伤心嬷嬷的奇异遭遇
  第三十八章  伤心嬷嬷讲述她的倒霉经历
  第三十九章  下面三尾裙太太接着讲她那精彩难忘的故事
  第四十章  跟这个奇闻和难忘故事连带相关的其他细节
  第四十一章  喀拉围赖钮上场，没完没了的故事终于结束
  第四十二章  桑丘就任海岛总督之前，堂吉诃德对他的劝告和其他深思熟虑的忠言
  第四十三章  堂吉诃德接着给桑丘·潘沙忠告
  第四十四章  桑丘·潘沙如何被带去上任以及堂吉诃德在城堡里的奇特遭遇
  第十七章  堂吉诃德胆量超群、空前绝后，路遇猛狮，结局圆满
  第十八章  堂吉诃德在绿衣骑士的城堡或庄园做客，兼叙其他奇闻异事
  第十九章  这里讲述多情牧人的遭遇和其他确实有趣的事情
  第二十章  这里讲述财东卡马却的婚礼和穷人巴西里奥的遭遇
  第二十一章  接着讲卡马却的婚礼和其他趣闻
  第二十二章  英勇的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在拉曼却腹地顺利结束蒙特西诺斯洞穴奇遇
  第二十三章  空前绝后的堂吉诃德讲述他在蒙特西诺斯洞穴深处所见的稀奇景象，此次遭遇离奇绝伦，几近谵语
  第二十四章  这里讲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七零八碎，可是为了真正理解这部伟大传记还必须提及
  第二十五章  这里记叙学驴叫的逸事、傀儡戏趣闻以及猴子先知如何大显神通，令人难忘
  第二十六章  下面接着讲演傀儡戏的趣闻和其他着实妙极了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这里说明佩德罗师傅和那只猴子的来历，并且讲述堂吉诃德如何介入驴叫事件，结果事与愿违，惹了麻烦
  第二十八章  贝嫩赫里说：用心细读，自会明了
  第二十九章  著名的魔船奇遇
  第三十章  堂吉诃德路遇美貌女猎手
  第三十一章  下面将谈到许多重大事件
  第三十二章  堂吉诃德如何答复对他的责难以及其他有趣的正经事
  第三十三章  公爵夫人及侍女们和桑丘·潘沙之间妙趣横生的闲谈，值得阅读品味
  第三十四章  本书最著名的故事之一：终于听说有一种办法可以解除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身上的魔法
  第三十五章  下面接着讲堂吉诃德如何得知为杜尔西内亚驱魔的方法和别的古怪事
  第三十六章  “伤心嬷嬷”又名“三尾裙伯爵夫人”匪夷所思的奇特遭遇以及桑丘·潘沙写给他女人特菜萨·潘沙的家信
  第四十五章  了不起的桑丘·潘沙进岛上任以及他如何开始理政
  第四十六章  阿勒提西多拉单相思情丝何时了，铃铛猫儿害得堂吉诃德大受惊扰
  第四十七章  这里接着讲桑丘·潘沙在官位上的作为
  第四十八章  公爵夫人的嬷嬷堂娜罗德里格斯为什么找堂吉诃德，还有其他值得大书特书、永世传诵的事情
  第四十九章  桑丘·潘沙如何巡视海岛
  第五十章  究竟是哪些狠心的魔法师先是毒打嬷嬷，接着又拧又掐堂吉诃德；以及小厮如何给桑丘·潘沙的老婆特莱萨·潘沙捎信
  第五十一章  桑丘·潘沙再树政绩，兼叙其他逸闻趣事
  第五十二章  这里讲到另一位伤心嬷嬷，也叫忧戚嬷嬷，又名堂娜罗德里格斯
  第五十三章  桑丘辛苦为官一场的收尾和结局
  第五十四章  仅叙切题之事，别无枝蔓
  第五十五章  桑丘路上的遭遇，其他事情一看就知道
  第五十六章  为了帮助堂娜罗德里格斯嬷嬷的女儿，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和马弁托西罗斯展开一场空前未有的恶战
  第五十七章  堂吉诃德如何跟公爵告别以及公爵夫人的使女机灵调皮的阿勒提西多拉怎么跟他打趣
  第五十八章  堂吉诃德一路上奇遇不断，接应不暇
  第五十九章  这里讲述堂吉诃德的又一个遭遇，堪称冒险
  第六十章  堂吉诃德去巴塞罗那途中所遇
  第六十一章  堂吉诃德抵达巴塞罗那时的遭遇，以及其他不怎么风趣却千真万确的事情
  第六十二章  神奇人头像的故事和其他不得不提及的七零八碎
  第六十三章  观看海船让桑丘·潘沙遭了殃以及突如其来的摩尔美人的奇闻
  第六十四章  下面讲时至今日最令堂吉诃德沮丧的遭遇
  第六十五章  这里说明谁是白月骑士，以及堂格列高里奥如何获释和其他事情
  第六十六章  本章的内容读了就清楚，听了就明白
  第六十七章  堂吉诃德决定做个牧羊人，在野外度过他应允的一年期限，以及其他有趣的好事
  第六十八章  堂吉诃德与一大群猪相遇
第六十九章  这部伟大传记中堂吉诃德面临的最新奇罕见的遭遇
第七十章  紧接第六十九章，交代清楚本段插曲必不可少的情节
第七十一章  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桑丘回乡路上所遇
第七十二章  堂吉诃德和桑丘进村之前
第七十三章  堂吉诃德在村口遇到的征兆及其他为这部伟大传记增色添彩的逸事
第七十四章  堂吉诃德一病不起，立下遗嘱，溘然长逝
后记  《堂吉诃德》及其翻译
附录  永恒的《堂吉诃德》及其在中国的传播

前言

  

    呼唤堂吉诃德归来
    董燕生
    一段时间以来，我国连续出现数种不同的《堂吉诃德》译本，绝非偶然。其中固然不乏经济效益方面的考虑，但我倾向于进一步发掘更深层的缘由。我想这莫非不是某种社会渴求的反映?看来，我们的社会仍然需要理想主义。
    对《堂吉诃德》的兴趣同样也出现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仅在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九年期间出版的这部不朽杰作的汉译本就不下四种，从而取代了早期林纾的文言本《魔侠传》。这显然与日本入侵、国难当头，中国人强国救亡的紧迫追求密切相关。那么当前我们为什么又记起了《堂吉诃德》，一再召唤他归来呢?难道我们又面临着什么重大威胁吗?我看是的。那就是赤裸裸的物欲日渐深入广泛的侵袭和腐蚀。这股潮流之所以来势凶猛，是因为众多的中国人急于在短期内摆脱贫穷和匮乏。毕竟，那种让理想统摄一切、为了一个期盼的完美社会而牺牲当前基本需求的长期努力留给我们的缺憾实在是太多了。你看，又是现实和理想的矛盾，一个我们永远解不开的悖论。或许我们注定要在此起彼伏的不平衡中去寻求暂时相对的平衡吧。
    当代中国人对物质享受的追求固然有其地域和时代特色，但实质上并无异于如今的世界潮流。人所共睹，现代科技向地球上的一部分居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高水准生活，同时也向其他大多数人允诺在不久的将来实现类似的目标。这个现状和前景，在人们心中唤起了极大的狂傲和贪婪。大家都以为自己有权劫掠环境，而且具备这样做的强大能力。于是，一股聚敛财富的狂涛席卷全球，而在这同时，其他更重要的人生价值却遭到践踏。后果如何?显而易见。随着生态环境的急剧恶化，人也在向经济动物的方向演变，逐渐丧失着人性。关爱他人、团结互助、社会责任、人间正义、众生平等之类的情操和观念似乎越来越淡漠。否则，怎么解释连续不断的战争、遍布寰宇的暴力、尔虞我诈的劫掠、目无法纪的恶行以及面对生灵涂炭的冷漠?
    千万不要以为我在宣扬违背人性的禁欲主义。本人毫无此意。我很清楚，任何一个生灵都有权享有最基本的舒适生活。然而，现实情况却是：物质条件的改善似乎并不必然带来人性的提升，尽管科学万能论者是这样向人们预言的。不能否认，当前，世界天平已经严重倾斜，很可能导致物质和精神两者之间的最终失衡。是时候了，该在上翘的一边加上几个砝码了，其中之一就不妨是堂吉诃德式的理想主义。很显然，一个缺乏理想光环的社会，迟早会在冷却的铜块重压下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就是说，一旦桑丘·潘沙失去堂吉诃德，主仆二人相辅相成而造就的和谐必将破裂。于是，该发生的事情就必然会发生。桑丘离开了正道，那可是主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引上去的：堂吉诃德就像开垦一块贫瘠干裂的土地一样，不懈地施肥浇灌，才终于使他愚鲁的头脑开了窍。如今，这个可怜虫又回到原处，听任粗鄙天性摆布，让“贪心撑破口袋”。然而问题之严重，还不仅仅在于桑丘重归兽性，并以此象征着人类的堕落，而是更在于这一变故所预示的可悲前景。失去了堂吉诃德，面对众多有待铲除的强暴、尚未惩处的罪孽、难以匡正的不义、无人制止的恶行以及世代累积的血债，我们该怎么办呢?在这件事上，反正是不能指望桑丘们的，尽管他们多如牛毛。因为他们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等主人把敌手打翻在地上，便立即冲上去抢劫战俘的财物。因此，除了呼唤堂吉诃德重新归来，我们别无良策。或许他的光辉再现有助于几近颠覆的航船重归平稳。
    也许有人会责备我们居然异想天开地求助于一个疯子。然而这又有什么不好呢?说不定这正是我们应该寻求的。要知道，所有精于欺骗、讹诈、背信弃义的家伙大都自诩机敏伶俐、聪明过人。那么好，咱们就来个反其道而行。其实，纵观历史，大凡胸怀壮志，并且锲而不舍身体力行的仁人志士，从来都是被当成疯癫之辈而饱受奚落嘲笑的。静下心来想一想，有一件事情很清楚：一旦地球上驱逐了所有的疯子和傻子，只留下聪明人、机灵鬼，那样的世界不只是单调乏味，而且简直是阴森可怖。再说，还没有最终弄明白：究竟谁更疯更傻?是那些追求崇高理想并坚持不懈为其实现而奋斗的人们吗?抑或是另一些把追名逐利看作唯一人生价值的先生们呢?就我本人而言，更愿认前者为师友，因为不管怎么说，这将有助于提升人品；可是后者只会诱人下坠。
    人类沿着历史的征程一路走来，从来也没有放弃一种追求，那就是找到构筑和谐、尊严和福祉的准则。自远古以来，这个美妙的梦想就启迪着世世代代的智者和诗人，鼓舞着绵延不绝的各派改革家，激励着前仆后继的革命者，当然，可悲的是，也为不断滋生蔓延的骗子手们提供了口实和武器。
    然而遗憾的是，经历了这么漫长的奋斗和巨大牺牲，时至今日，追求还仍然是个追求。古老的梦想不仅远未实现，有时候甚至出现事与愿违的境况。尤其令人痛心的是，这个与人类同样久远的理想，在当今世界上会被看成发霉的老调，有逐渐被遗忘的危险，因此似乎有必要复习一下往目的功课。我自知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只不过是在指出当前存在的某些严重失衡现象。
    好了，还是让我们走近堂吉诃德，听听他是怎么说的。或许他的逆耳忠言可以比之以一贴清凉剂，多少抚慰一下受焚心销骨、高烧折磨的世界。
    关于社会正义和秩序：
    那是多么美好的岁月、多么幸福的时代啊!难怪古人冠其以“黄金”二字。倒不是我们这个黑铁时代如此钟爱的黄金，在那个幸运的时代可以毫不费力地获得，而是因为，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不知道“你的”和“我的”这两个字眼……没有人欺诈行骗、心怀叵测，却偏偏装出一副真诚坦率的样子。法律还没有脱离自己的正道，谁也不敢依靠恩宠和钱财公然玷污、干扰它，不像现在，受到那么多的践踏、干扰和侵犯。法官的头脑里没有一丁点儿任意判决的念头……
    说到“你的”和“我的”，不妨稍微多议论两句。当然，不应也不能把两者混同起来。只要世界上有“你”有“我”，就同时会有“你的”“我的”。不过在我们这个苦难的黑铁时代出现的却是那些善良的野蛮人始料不及的两个极端：在很多时候，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于是麻烦就来了。还有些时候，我的不是我的，你的也不是你的，据说是大家的，也就是说，不是任何人的。结果很清楚：大家一起伸手劫掠。
    好了，还是接着听堂吉诃德的：
    关于如何正确执法：
    绝对不能心血来潮任意判决，只有自作聪明的浑蛋才这么干。
    你要秉公执法：穷人的眼泪固然值得同情，可也不能忽略富人的申诉。不要管富人如何送礼许愿、穷人怎么苦苦哀求，你该做的就是查明真相。
    你当然应该而且必须公正无私，但也不能对罪犯过于严酷；执法如山固然可嘉，可与人为善更易扬名。宁因恻隐之心低垂权杖，也不为金钱财货贪赃枉法。
    要是不巧赶上裁决你的某个仇人，你必须捐弃前嫌，据实宣判。事关他人，不要被一己的私情蒙住眼睛。一旦出现这种失误，大多不可挽回；如想补救，必将损名又舍财。
    对于被判服刑的人不该恶言相辱；他狱中受苦已经够倒霉了，何必再加上狠狠呵斥呢!关于自由：
    自由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珍贵财富，深埋地下和沉睡海中的任何宝物都无法与之相比。自由和名誉一样，都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而遭受奴役，则是人生最大的不幸。桑丘，我这话是有道理的。你已经亲眼看到了，咱们刚刚离开的城堡里，应有尽有，生活舒适。可是面对那些可口的关馔珍肴和冒着雪白泡沫的琼浆，我总觉得是在忍受饥渴的煎熬。那些东西不是属于我的，所以我不能自由自在地享用。受人之惠、得人之恩必须予以报答，这种牵挂犹如枷锁在身，心情无法舒畅。自己有一片天赐的面包，只需感谢上苍，而不亏欠他人，这才是最大的福气呀!
    桑丘，你这就有所不知了。美有两种，一种是心里的，一种是外表上的。心灵关是最要紧的。指的是：聪明、正直、规矩、大度、有教养。一个人尽管长得丑，这些长处可以全都具备，一样不缺。谁要是懂得这种关，而不是光注重外表，爱慕之心马上油然而生，势不可当。谈到报恩：
    有人说世间常犯的最大毛病莫过于狂妄，可我说应该是知恩不报，所以我深信那句老话：忘恩负义的人挤满了地狱。自从我懂事的那天起，始终在尽一切努力避免犯此罪愆。即便受人之惠不能对等相报，可我决不忘图报之心。如果这样仍存歉疚，我便公开赞扬别人的善举。须知，既然能把别人的好处挂在嘴边，当众宣扬，一旦可能，必当设法回报。得到恩惠的人通常总比赐予恩惠的人地位低下；上帝凌驾于众人之上，普施恩泽于众人，人间的供奉与上帝的大德相比何止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这种歉疚和无奈只能靠心怀感激而稍加弥补。
    说到坚忍不拔的精神，堂吉诃德在对比了宫廷骑士和游侠骑士之后，不无自豪地这样描述后者百折不挠的气概：
    地地道道的游侠骑士，就得顶着烈日，冒着狂风，迎着扑面的雨雪，不分白天黑夜，不论骑马步行，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踏遍大地。因为命里注定：我们不能待在家里，必须风餐露宿，忍受夏天酷烈的阳光和冬天刺骨的风雪……受上帝指派，像他的臂膀一样来到人间主持正义。
    有意思的是，早在公元前三世纪，我们的孟子也说过类似的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章句下》)
    看来，不同文化不同时代的人们都同样高度评价以坚忍不拔的气概来面对逆境和苦难的毅力。无论是投身于一项伟大事业，还是决计完成一件日常工作，这一点从来都是必不可少的。
    堂吉诃德还教给我们如何保持忠贞不渝的爱情以及如何坚守原则。在第一卷序言里，作者就已经指明，堂吉诃德是忠实的情人和英勇的骑士。当然，这话多少有点调侃的味道，对此我们暂不评论。不过主人公在他的冒险生涯中，确实表现出他无愧于这个称号。无论是被他在漆黑的夜晚误认为是城堡公主的粗、r头玛丽托尔内斯，还是假意泪流满面吟唱调情小曲的调皮姑娘阿勒提西多拉，都无法改变他对杜尔西内亚的忠贞。且听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即便是世上的绝色美人也无力夺去我对意中人的崇仰，她早就深深铭刻在我的心灵中，雕镌在我魂儿上。我心头的主宰啊!你变成葱头般圆滚滚的村姑也罢，你恢复成金色塔霍河畔的织锦仙子也罢，不论梅尔林、蒙特西诺斯把你囚禁在哪里，你永远是我的，我也永远是你的。
    我们都能感觉到塞万提斯笔下那种无处不在的讥讽调侃口吻，这对一个终生坎坷的人来说本属必然。但是看得出他并未因此变得满腹怨恨、尖酸刻薄地与世人为敌。他的讥讽完全是与人为善的，特别是涉及他钟爱的头脑的产儿堂吉诃德。我之所以在这里专门提出爱情忠贞的问题，不仅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过于轻浮随意的时代，更重要的在于，堂吉诃德实际上是把他对意中人的想象与自己追求的人生理想完全混为一谈的。还是听听他自己的话吧：
    上帝很清楚世上究竟有没有杜尔西内亚，她是子虚乌有还是非子虚乌有，这种事情是没法寻根问底的。不过我的心上人既不是我孕育的，也不是我生下的，我只知道我看着她，而且就是那个样子，人间出类拔萃的贵妇应有的一切品格她都具备。不妨列举一下：美丽得挑不出瑕疵．端庄稳重而不倨傲，多情而又自爱，温良和蔼，彬彬有礼．尤其是出身高贵，于是纯洁的血统使得她的容貌更加光彩夺目、完美无缺。这是小家碧玉无法企及的。
    显而易见，他不像是谈论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而是在憧憬某种理想境界，并且借机表明他将矢志不移地忠于自己的理想。
    关于勇敢：
    我们知道，堂吉诃德的英雄气概总是那么不合时宜，几乎每次弄得他鼻青脸肿，遭人凌辱践踏。然而这正是作者手法的高明之处。殊不知，塞万提斯恰恰是要告诉我们，在这个充斥着猥琐和怯懦的世间，是没有勇敢者的用武之地的。他在书中用两句诗揭示了自己的心迹：手下败将名声高，方为胜者添荣耀。不过这并不妨碍塞万提斯高度评价英勇无畏的气概。他借主人公之口说道：试想在无边的汪洋之上，两艘战船头对头互相攻击，舰首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士兵只有冲角板上两尺宽的立足之地，面对一杆之遥的敌舰炮火，身陷讨命鬼的重重包围，稍有失误，就会落入尼普顿的无底怀抱。尽管如此，他还是以力夺战功的无畏精神，冒着密集的炮火，设法越过两船之间的缝隙跳上敌舰。最令人钦佩的是，眼看前面一个倒下，永生永世不再起来，后面一个马上顶上去；一旦他又掉进虎视眈眈的大海，他身后的人自会接连而上，根本不顾及个人的生死存亡，在战斗的紧要关头表现出
    在阅读这部不朽杰作的过程中，我们似乎都有同样的体验：随着情节的发展，堂吉诃德的形象一点点改变着。起初他的荒唐举动或许引得我们忍俊不禁，但是最终我们对他的钦佩之情会油然而生，即便他遭到众人肆无忌惮的嘲弄和欺辱。这时候，我们也难免不时莞尔一笑，但同时辛酸的泪水也涌入了眼眶。我们不能不为他感到惋惜：一个如此正直的汉子，居然无人赏识，更没有机会和空间去施行他的正义之举。尤其糟糕的是，他的一切高尚品格只能在一片嘲弄声中徒然耗尽。而那些讥笑他的猥琐之辈，尽管位高职显，却连舔舐他的鞋跟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不管他遭遇到多么令人屈辱的欺凌，他都会不失尊严地重新站立起来。这种百折不屈的刚烈血性是一切拥抱远大理想的仁人志士所共有的。追求的理想越是崇高，立志实现它所需的人格修养就应该越完善，也就是说，为艰巨事业奋斗，必须依靠坚不可摧的意志。还是堂吉诃德自己说得好：就我本身的经验而言，自从当上游侠骑士，我变得勇敢而谨慎，慷慨兼大度，斯文且有礼，强悍却慈悲，不急不躁，坚韧地承受着辛劳、囚禁和魔法的摧残。
    或许他有些言过其实，但至少他对人格完善的向往是真诚的。但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追求，即便不像他那样雄心勃勃也行。唯其如此，虽说我们无力涤荡世上的全部污垢，至少可以在我们自己的心里保存一块净土。不仅如此，崇高理想在提升理想主义者的同时，还会向四周扩散。眼前就有桑丘·潘沙的例子。他本是个粗鄙、狡黠、贪婪、自私、怯懦的人，但是在陪伴堂吉诃德的过程中，逐渐受到教化，获得一些有关尊严、忠诚、正直、责任心等方面的基本概念，甚至连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文雅了。下面这段话决非在唱高调，而是发自他肺腑的：我伺候的那个(主人)可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他可没什么鬼心眼儿。他是个大好人，谁也不欺负，就知道行善，一点不耍花招，连个小孩子都能哄得他把白天当成黑夜。就冲他这傻乎乎的劲儿，我才像自个儿的心尖儿一样护着他，不管他干多少疯癫事，我也不使坏把他甩下。
    事实证明，桑丘们是需要堂吉诃德的，尤其是这样的时候：懒惰吞噬了勤奋，闲散消融了辛劳，恶>--j战胜了美德，傲慢超过了勇敢。
    桑丘们追随堂吉诃德还确实成就了不少伟大的历史事件。这样的例证屡见不鲜：壮志满怀的理想主义者们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追随者队伍，掀起震天撼地的狂飙，造成的结果固然并非尽如人意，但总会搅动腐朽社会的一潭死水。所以，不管我们喜欢与否．理想主义振聋发聩的功能却是不容置疑的。或许有人说：理想主义又不能当饭吃。那倒也是，不过它却可以振奋精神，催人上进。
    为了避免片面性，有必要指出：理想主义是既必需又危险的。堂吉诃德出于混淆现实和虚幻而屡屡落个遍体鳞伤就是这种负面效应的明证。更严重的是，偏执迷狂的理想主义很容易转化成狂热和暴政。这一点即使对于真诚的理想主义者来说也难以避免。更何况那些故作姿态、巧言惑众的野心家呢。总而言之，理想的绝对化和凝固化必然导致巨大灾难，所以才需要众多的桑丘用自己的世俗智慧前来制衡。这恐怕就是物理学上所说的“合力’’吧。历史的航船被桑丘拽向一边，同时被堂吉诃德拽向另一边，结果却朝他们俩谁也没预想到的3-向驶去。所谓的社会秩序说不定就是这样形成的。说到这里，我不禁冒出一个古怪的联想：咱们的猿猴祖先中的第一个理想主义者，没准儿本来打算像鸟儿那样飞翔来着，可是他的那些桑丘式的同伴却宁愿继续在地上四脚爬行。于是“合力”造成的奇迹出现了，最后大家却是站立起来，迈开双腿往前走。
    要是有人问道：归根结底，理想主义到底有什么用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可以避免人们像蛆虫那样在地上爬来爬去。

后记

  

    古今中外凡是观念超前、行为脱俗、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者，通常总被冠以“狂人”“疯子”“傻瓜”之类的称号。鲁迅《狂人日记》中的主人公不正是这样的人物吗?世上无不浑浑噩噩，唯独他清醒地看出所谓“仁义道德”的吃人本质，并且喊出“救救孩子”的凄厉呼声。
    堂吉诃德也是这样。目睹残暴不义、弱肉强食通行无阻，贪婪鄙俗、醉生梦死流于常规，他单枪匹马树起了“铲暴锄强”的大纛，立志恢复公正宁静的“黄金时代”。在世俗眼中，他的志向狂妄可笑，他的行为有悖常理，于是对他极尽戏弄欺侮之能事，从而既显示了自身的乖巧机灵，又为无聊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
    这恐怕是一切理想主义者的悲剧。他们的追求或许本属子虚乌有，而他们也确实太耽于幻想，常常把风车当作巨人，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搏斗。
    然而，社会毕竟还是需要理想光环的照耀，否则人类堕落为魔鬼的前景岂不指日可待?这一点，在人心几乎全为实惠统摄的当今世界，显得尤其重要。清一色的机灵人布满天下，未免过于单调而险恶，有几个“疯子”“傻瓜”混杂其中，兴许能在现实和理想两极张力之间求得某种平衡，免得整个社会被不可遏止的物欲拖进深渊。
    《堂吉诃德》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介绍到中国，已经数易版本，译文质量自然是逐步提高。但是随着社会的变革、语言的发展和审美情趣的不断更新，为使《堂吉诃德》在当代中国赢得更多的读者，直接从西班牙语，按当代人的口味重译的要求势在必行。笔者不才，斗胆接受出版社之约，战战兢兢做了一次尝试，主观上始终小心翼翼以下列标准自律：
    深刻全面理解原著，努力做到形、意、神三者均能尽量相似；不绕开难关，不随意增删改动，尤其要避免望文生义的误译和疏忽潦草的漏译。
    译文严格采用现代汉语普通话，但根据原文穿插的仿古措辞和俚俗语言，做相应的上下浮动，尽量体现作者刻画人物身份、性格、处境和心绪的传神之笔。
    书中各类书名，凡载入国内常见辞书者，一律采用规范形式，不自行杜撰，以防混乱。原著中谐音调侃式的文字游戏另做变通处理，但设法保持其戏谑滑稽色彩。
    由于译文并非供学者研究的专著，注释应力求少而精，旨在扫除阅读中的障碍；注释行文则应言简意赅，点到为止。
    就译者本人意愿而言，当然希望自己奉献的成果能得到认可和喜爱。结果究竟如何，切盼同行和读者评点指正。
    整个翻译过程中，不断得到两位西班牙同事的热忱支持，帮助我廓清了大量疑团。她们是玛尔塔·阿衣梅瑞奇和帕洛马．法东两位女士，谨在此表示忠心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