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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乡(精)

  • 定价: ¥55
  • ISBN:9787532174287
  • 开 本:32开 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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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版社:上海文艺
  • 页数:240页
  • 作者:哲贵|责编:林潍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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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4-01 第1版
  • 2020-04-01 第1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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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这本非虚构的创作初衷是以温州金乡镇为样本,见中国近四十年巨变。在此之前,著名学者梁鸿创作的《中国在梁庄》写出了一个真实的梁庄和梁庄人的生存状况,可是,梁庄只是中国的一部分,是中国中西部地区的缩影,在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之际,需要有这么一本反映中国的东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的非虚构作品,而在东部沿海地区中,温州,和这个地区涌现出来的温州商人,是改革开放进程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符号,为什么是金乡?第一,金乡建制于明洪武二十年,是当时著名的抗倭古城,与天津卫、威海卫并立,至今已600多年,是座有历史沉淀的古镇;第二,金乡镇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温州地区第一个年生产总值超亿的乡镇,是以商品经济发达闻名的乡镇,是温州模式的发源地之一。在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之际,回望与反思金乡的人事,从某种意义来讲,也是回望和梳理中国这四十年来的得与失。

内容提要

  

    温州作家哲贵的长篇非虚构作品《金乡》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由金乡人物和金乡风物两部分构成、共计20余万字,以温州苍南县金乡镇为原型,从经济的视角考察挖掘历史、文化、社会、经济、环境等方面,全面展现金乡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的人文精神和发展变迁。该书曾入选2017年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项目和2018年度温州市文艺精品扶持项目。

作者简介

    哲贵,作家1973年出生于浙江温州。主要作品有《金属心》《责任人》《住酒店的人》《施耐德的一日三餐》《信河街传奇》《空心人》等。

目录

人物篇(上)
  温州第一能人叶文贵
  金乡第一美女邓美玉
  武者白植富
  董事长陈逢友
  亦商亦儒杨介生
  苏维锋的大与小
  “易经大师”顾金勇
  教授夏敏
  对“胆大包天”王均瑶的想象
  郑恩仓和他的鱼豆腐
人物篇(下)
  金乡活字典金钦治
  与时代赛跑的陈觉因
  徽章大王陈加枢
  “金乡闲人”胡长润
  “天下第一盔”第七代传人夏法允
  税务官陈彦柏坚定而温暖的小理想
  市井奇人沈宝春
  小镇歌唱家史秀敏的现实与理想
  缪存钿面对失败的勇气
  缪存良的世界和缪新颖的格局
附录:金乡风物
后记

前言

  

    我为什么写《金乡》
    1
    这是一本意外之书,可细想起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现在想来,当初答应写金乡,多少有点意气用事,有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意思。属于不冷静行为。但是,我要说明的一点是,自始至终,我没有后悔,哪怕一刹那的念头都没有。如果有的话,大约是担心我的能力不足以承担这本书的书写,不能将那片神奇土地和那群性格各异的金乡人有效地表达出来,有愧于他们对我的信任。是的,这是我唯一担心的事。
    此事得从头讲起。2017年1月30日,农历正月初二傍晚,我和朋友吴家悻在茶室闲坐,偶遇苍南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林森森。闲聊之间,他谈起想找人写一本关于金乡的书。他为何会有此念?说起来有一段因缘。大概五年前,他看了梁鸿的非虚构作品《中国在梁庄》,萌生找人写一写金乡的念头。他当时的想法是:梁鸿写出一个真实的梁庄和梁庄人的生存状况,可是,梁庄或许只是中国的一部分,是中国中西部地区的缩影。他觉得,应该有人来写一写中国的东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构成一个完整的中国图像。他敏感地认为,金乡是个值得写的地方。金乡为什么值得写?他有他的理由和情怀:第一,金乡建制于明洪武二十年,是当时朝廷派信国公汤和筹建的全国五十九座抗倭卫城之一,与天津卫、威海卫并立,至今已六百多年,是座有历史沉淀的古镇;第二,金乡镇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温州地区第一个年生产总值超亿的乡镇,是以商品经济发达闻名的乡镇,是温州模式的发源地之一。在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之际,回望与反思金乡的人事,从某种意义来讲,也是回望和梳理中国这四十年来的得与失。
    林森森告诉我,为了写金乡,他找过苍南籍的报告文学作家黄传会。黄传会之前写过《中国一个县》,写的便是苍南县。他觉得再写金乡,难以写出新意。林森森后来又找苍南县作协主席陈革新,陈革新觉得不好写,他身在其中,左右为难,担心迷失其间。
    2
    我后来和黄传会、陈革新都有过交流,他们没有接手最大的原因,是认为金乡不好写,分寸难拿捏。
    当然,我答应写金乡也有我的想法。我深知这样的活不好干,这几乎算是一个半官方任务,而且是在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这个时间节点上写这本书,束手束脚是肯定的,吃力不讨好是肯定的,干得不好,将自己这些年来苦心积攒的一点微薄声誉也赔进去,这点几乎也是肯定的。这不是自寻死路嘛。从这一点来讲,我几乎是知难而上了。
    所以,我当时便对林森森说,写金乡可以,但得答应我两个条件:一,你不能干涉我的写作,不能要求我写什么以及怎么写。写什么和怎么写是我的事,写成什么样也是我的事。也就是说,这是我的一个作品,我负全责。而且,我还要求,作品出版之前不让他看,除非是我主动提供;二,这不是一本歌功颂德的书,肯定也不会是一本图谋不轨的书。我会以经济的视角写金乡,尽量不带偏见地书写金乡的人物与风物。我会真实反映经济发展给金乡带来的变化,这些变化,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在这本书里,体现的是我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体现的是我对金乡这四十年来人事变迁的思考和判断。这些判断可能是不准确的,甚至是错误的,但你不能干涉甚至企图改变我的思考和判断。
    3
    我愿意写金乡,还有一个原因。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书写和建造一个叫“信河街”的地方,我关注和研究“信河街”上的富人,他们是中国富人,往小了讲是东部沿海城市的富人,如果直接一点,甚至可以将他们看作温州富人。我一直在关注和研究他们生活的变迁和精神裂变,我一直在分析他们和这个时代的隐秘关系。我关注和研究他们,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这群被称为时代英雄的人,表面上是他们创造了财富,可实际上他们被财富吞噬了。表面上是他们推动了时代发展,实际上他们是被时代绑架前行。这是英雄们的悲哀,还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荒谬?老实讲,我对这个“发现”信心不足,我犹豫,我怀疑,更准确的说法是,我希望这个“发现”是错的,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希望改变我的悲观主义。正是抱着这个目的,我答应写金乡,我想以金乡为样本,分析中国近四十年之变。也希望以金乡的实例来击碎我的“幻想”。
    我没有想到的是,林森森居然同意了我的“任性”要求,用他的话讲是,“我们两个人一拍即合”。
    两周之后,也就是2017年2月13日,林森森带我去了趟金乡,和当时的镇委书记谢磊开了一个碰头会(三个多月后,谢调任,宜山镇委书记李传力转任金乡书记)。我的朋友吴家悻也在场,他是苍南县民政局副局长,那天正好在金乡调研。会上指定金乡宣传委员林华礼(后由宣传委员黄通帅负责)协调采写事宜,宣传办主任董能为联络人。林森森在碰头会上把话讲得很明白,金乡镇不能干涉我的采写,更不能对我的采写提任何要求。类似的话,他此后在金乡的不同场合多次提起,他甚至对被我采写的对象说,只有将一个人的优缺点都写出来,这个人才是立体的,才是丰满的,才是真实的,才是有生命力的。我当然知道,他场面话讲得很好,滴水不漏,他这样讲是在为我开路,为我“排雷”,为我“扫清障碍”,为我写金乡提供尽可能大的空间。他和我是“同伙”。
    我从林森森多次在金乡为我“排雷”的行为看出了两点:第一,他对我写的金乡充满期待,虽然他从来没有问过我采写进度,我觉得,正因为他从来没问,这种期待才可能更迫切;第二,他对金乡充满信心,这句话也可以这么说,他对金乡的历史文化有信心,对金乡近四十年来的经济发展成就同样“信心爆棚”。他没有回避金乡的不足,以及金乡在发展过程中滋生的问题。不回避正说明他的信心。
    4
    接下来便是材料收集阶段。也就是“摸情况”。在这之前,我对金乡多少是有点了解的。知道金乡是抗倭古城,知道金乡包装印刷企业多,知道金乡人很早去上海办企业,知道金乡有一种城外人听不懂的城内话,知道金乡城内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豪感,或者叫骄傲。但是,我知道,这些认识都是一鳞半爪的,是一知半解的,是浮光掠影的,是不成体系的。我的前期任务便是将这些杂乱无章的认识理顺,将这些认识有机地串联起来。坏了,这里又碰到问题了。在“理顺”过程中,其实是一个体系的构建过程。也就是讲,我会将这些认识纳入我已经构建的“小宇宙”来,金乡便成了我的金乡。这是最可怕的事了。如果金乡成为我的金乡,那将是一座有序却单一的城邦,是一座只有我的标签和气息的城邦。我不要这样的金乡。那不是我理想中的金乡。我理想中的金乡是混乱而有序的,是庞杂而单一的,是人声鼎沸而又静水流深的,是风狂雨暴而又风和日丽的,是深藏不露而又生机勃勃的,是混沌而又清晰的。
    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将我僵硬而狭窄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强加于金乡,我要做的只是发现和挖掘金乡,理解和呈现金乡。无论是金乡人物还是金乡事物。当然,我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原因在于,如果这本书里缺少了我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呈现出来的金乡将是混乱无序的,将是面目模糊的,没有精神高度和气质的。可是,如果将我的判断过多地体现在这本书中,又可能有失于对金乡整体性的认识,那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当然,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我将以何种形式来表现金乡。黄传会多次来电,询问采写进展。每一次,他都会谈到书写的结构问题。他甚至说,结构从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我书写金乡的成败。黄传会是前辈作家,他的善意提醒,是建议,也是担忧。我认为他的担忧切中要害,非常精准。
    5
    我前面讲过,我将以经济视角来了解金乡,深入金乡,挖掘金乡,剖析金乡。一方面,经济视角和领域是我这些年的研究切入点和关注方向,是我的兴趣所在;另一方面,我认为更为重要的是,经济视角和发展是深入了解和剖析近四十年中国进程的一把钥匙。我对此深信不疑。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在选择人物之时,首先想到的便是经济人物。我想到了研制电动汽车的叶文贵,想到了胆大包天的王均瑶,想到了徽章大王陈加枢,想到了连任两届上海温州商会会长的杨介生。他们属于成功人物,功成名就,被誉为时代英雄。他们是金乡人,更是中国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在走近并逐渐进入他们的人生时,是将他们放在当下中国的整体环境来考量的,而金乡只是他们的出发点,是他们成功或者失败的根源之一。譬如叶文贵,我在描写他前期的创业时,无论是场景还是数字,是客观的,是坚实的。那是一段已成定论的历史,我不作妄评。我将描写叶文贵这个人物的重心放在研制电动汽车上,因为我坚定地认为,这是叶文贵对当下中国最大的贡献,无论是科技方面还是经济方面。叶文贵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凭一己之力,将中国研制、生产电动汽车的历史整整提前了二十八年。这是叶文贵的成功之处,是他六十八年人生最为闪亮的一笔。我认为,有了这一笔,叶文贵便足以载入史册。可是,我同时也发现,叶文贵的悲剧也正来源于此,他的悲剧也正是“整整提前了二十八年”。如果叶文贵是在今天研制出电动汽车,因为国家政策的支持,因为市场的巨大需求,几乎可以肯定,叶文贵将会成为一个中国经济巨人,一个新时代的明星,享受他应该享受的光荣和荣誉。可是,如果从历史的角度来打量,可能成为经济巨人的叶文贵,只不过是一个庞大的经济动物,或者说是一个庞大的经济体。而“将中国电动汽车的研制和生产的历史整整提前二十八年”的叶文贵,却成了一个倾家荡产的人,成了一个落寞者和失败者。而这正是叶文贵的可贵之处,也是叶文贵留给这段历史的价值和警示。再譬如王均瑶,这个中国第一个以个人名义承包飞机和航班的农村青年,他从湖南长沙承包飞抵温州航线的那一年,才二十五岁。在这里请允许我套用一句老话:他的一小步,是历史的一大步。没错,这句话是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在1969年讲的,那一年,王均瑶才三岁。二十二年后,王均瑶用他的行动证明,他的一小步,也是历史一大步。他成了中国包机第一人,成为一个创造历史的人,他因此举而载入史册,更因此进入民营航空领域。要知道,在他之前,在中国,这个领域一直操控在国有机构手中。这是王均瑶的历史意义,更是现实意义。遗憾的是,王均瑶三十八岁英年早逝,令人神伤。可是,我在书写王均瑶的时候,要探讨的一个问题正是:一个人创造的历史和他寿命关系之有无。再再譬如陈加枢,这个徽章大王,他并不是金乡最早做徽章的人,最早做徽章的人叫林永志。可是,陈加枢用近四十年的不懈坚持,从一个退伍文艺兵演变成中国徽章大王。在陈加枢身上,我看到了坚持的力量,看到了文艺无穷的作用,看到精益求精的意义,看到特立独行如何影响和改变世界。一枚徽章何其微小,相反,世界何其庞大。在走进和深入观察陈加枢之时,我有力而又辩证地看到小与大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它们和谐统一,神奇美妙。再再再譬如杨介生,这个二十岁便立足上海滩的金乡人,他是金乡在外最为知名的成功人士之一,有一度可以说是最负盛名的在外金乡人。走近杨介生之后,我深刻体会什么叫人如其名,从某种意义来讲,杨介生就是一介书生。无论是做企业还是当商会会长,无论是个人爱好还是人生追求,文化一直是杨介生思考和表达的核心主题。我在杨介生身上看到文化如何植根于一个人的内心,又如何在一个人身上发生微妙而巨大的作用。杨介生说,如果让他再做一次选择,在商人和文化人之间,他一定选择做一个文化人。我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可是,时势弄人,杨介生为世人所知的却是一位成功的商人。然而,这也正是杨介生身上最为迷人也最有张力的地方,如何将文和商融为一体,是杨介生一生的命题,可能也是我们这个时代一大命题。
    叶、王、陈、杨是金乡名人,他们大都有过或多或少的交往,从某个方面来讲,他们代表金乡,从更大的方面来讲,他们代表某个时期的中国。
    当然,我清晰地知道,他们只是金乡的一部分,他们只是金乡的某一个层次。金乡是由各个部分组成的,各个层次的人物是组成金乡的重要部分。
    6
    从大的方面来分,我所写的金乡人主要由两类人物组成:一类是在外的金乡人;另一类是在内的金乡人。
    在外的金乡人还有武者白植富、金乡第一美女邓美玉、教授夏敏、上市公司老总苏维锋、“易经大师”顾金勇、做鱼豆腐的郑恩仓等人。在内的金乡人有:金乡活字典金钦治、与时代赛跑的陈觉因、金乡闲人胡长润、小镇歌唱家史秀敏、70后税务官陈彦柏、“天下第一盔”京剧盔头制作传承人夏法允、市井奇人沈宝春等人。
    必须说一说缪存钿,他曾经是金乡最成功的商人之一,是个慈善家。现在是个破产者,身负巨债,寄身养老院。我觉得他是金乡的一面镜子,是金乡的历史和现实,是金乡硬币的另一面,是金乡组成的重要部分,是必须正视和反思的重要内容。在金乡近四十年的历史进程中,像缪存钿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曾经辉煌过,失落过,崛起又跌落。正是因为有他们,才组成一个完整的金乡。
    我还写了缪存良和缪新颖父子,缪存良和缪存钿是堂兄弟。缪存良从十三岁开始当学徒,学习发业务信和印刷技术。他从“信”起家,以“纸”打天下,通过四十多年的稳步发展,将企业做到全国龙头。更为难得的是,无论在业界还是社会缪存良都拥有良好口碑。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儿子缪新颖,他是个“80后”,留学归来,满怀理想,锋芒毕露。缪新颖的人生与人不同之处在于,他有一个比普通人高的起点,能做成普通人做不成的事。可是,他也有他命中注定的责任和义务,他必须接班父亲创办的企业。更主要的是,他必须在父亲的基础上,做出属于他的景象和格局。一对父子,两个时代。其实,他们面对的问题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将以何种姿态面对这个世界,完成一个大写的人。对缪存良来讲,他已经书写了过去和现在的传奇,而留给缪新颖的,是一个坚实的现在和未知的未来,这个未来将取决于缪新颖对未来世界的判断、进取和把握。
    7
    现在来讲讲风物。
    金乡是一座已有六百多年历史的抗倭古镇,历史是一部活着的书本,在不断沉淀和延伸。明朝之后,金乡作为抗倭的作用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遥想当年,整座金乡城内应该是座大兵营。当作为战略意义的金乡丧失之后,有一部分军人撤离了金乡,有一部分军人留了下来,生根、发芽并且繁衍生息。
    现在许多金乡的大族,据说都是当年金乡军人的后裔。他们身体里流淌着各自祖先的血液,那些南腔北调的先祖汇聚在金乡,首先形成了独特的金乡城内话,出了金乡四个城门,城外人听不懂他们讲的是什么;其次是慢慢形成了独特的金乡风俗,这些风俗有的是生活需要,有的是精神需求,但无不刻上浓重的金乡印记和气息。
    我想先讲讲玄坛庙。为什么要先讲玄坛庙?在我看来,玄坛庙之于金乡人,近乎一种精神上的皈依地。从地图看,玄坛庙位于卫前大街,处于金乡城中心位置,这是地理位置。其实,从精神层面来考察,金乡虽然有各种宗教信仰,可是,民间信仰最盛者,乃是玄坛庙所供奉的财神爷。各地多有供奉财神爷,所供奉财神爷也各有不同,大多有关羽、范蠡、比干和赵公明等,金乡供奉的是赵公明。我不知道金乡为什么供奉赵公明,但我知道,金乡建城之前便有玄坛庙。据说建城之际,官兵将金乡所有原住民迁出城外,原来的玄坛庙一分为二,跟随原住民前往南门外和西门外。而官兵在玄坛庙的原址上修建了新的玄坛庙,依然供奉赵公明。可见即使是职业军人,也没能脱离民间信仰。金乡城内玄坛庙香火虽然多次中断,但从没有熄灭,一直延续至今。这是信仰的力量,更是民间的力量。玄坛庙的意义对金乡的意义在于历史,更在于当下,当下的金乡人将民间信仰和传统文化相结合,将民间行为提升为文化学术行为。并且,与台湾地区的财神文化联合、互动。这便不单单是事关信仰的问题了,而是如何面对世界的问题,更是如何面对未来的问题。
    8
    金乡有许多童谣,其中最有名的一首是:一亭二阁三牌坊,四门五所六庵堂,七井八巷九顶轿,十字街口大仓桥。望文生义,这是一首关于金乡卫城古貌的童谣。以前,每一个金乡的孩子都会用城内方言念唱这首童谣,远方的游子念童谣以解思乡之苦。可是,我问过许多年轻金乡人,他们大多记不全这首童谣了。是他们记忆生锈了?还是他们对家乡的感情变淡了?现实的原因应该是,亭还在,桥也还在,可是,亭已不是原来那个亭,桥也不是原来那座桥。为何?我想,时间突然之间变得无限巨大和开阔,在某种程度上将故乡压缩得无影无踪。更主要的原因,或许是故园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和环境受到不可修复的摧毁,巨大地伤害游子的感情,也让生活在故土的金乡人变得力不从心。是的,逝去的图景已无法挽回,重建和修复体现的更多是力挽狂澜的决心以及美好的愿景。
    从某种意义上讲,金乡的独特性应该归功于当年那座城墙和城墙下面深而阔的护城河。城墙和护城河在形式上保护了金乡人,我觉得更主要的是,城墙和护城河在更大程度上塑造了金乡人的性格和精神蓝图。城墙已经不见了,在上世纪大炼钢铁年代已被毁灭性地拆除。城墙拆了,同时拆掉了金乡人的安全感,更拆掉金乡人的精神屏障。现在,古城墙的重建已被提到议事日程,甚至已经破土动工。但是,我可以武断地预判,那座金乡人记忆中的城墙再也回不来了,那座植根在金乡人精神深处的屏障已然坍塌。谢天谢地,护城河还在,护城河的水依然静静地流淌。现在的护城河已经不仅仅是护城河了,她已经成为金乡人灵魂的寄托处。金乡人以前便是通过护城河与外部世界连接,通过护城河走向世界。现在以及以后,护城河更是金乡人和外部世界沟通的桥梁。有护城河在,金乡人的心灵不会枯竭,有护城河在,金乡人和外部世界的沟通不会中断。
    护城河是金乡城的外河,鲤河是金乡城的内河。金乡人以前出门远行,先从自家门前的鲤河坐船,小船从鲤河划出,到达护城河,再从护城河驶向外部宽阔的世界。遗憾的是,鲤河在上世纪80年代被填埋了,现在的金乡城内已经难觅鲤河踪迹。当年金乡第一美女邓美玉的镜头留下了鲤河最美的身影,那也是鲤河最后的身影。没有了鲤河的金乡城,像一位丢失了灵气的美人,同时也失去了风采和妖娆。我可以想象以前有鲤河的金乡城,那是一座花草丰美之城,是一座人与自然交融的和谐之城。古城氤氲,生机勃勃。我相信,那也是所有金乡人向往的一座城池。
    9
    我必须得讲一讲金乡南门外的义冢和钱仓的布施冢。我想,写金乡的风物,南门外的义冢是无法忽略的,也是不应该忽略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金乡在当今中国的特别之处,除了经济意义,同样重要的是金乡悠久而浓厚的慈善风气。南门外的义冢和钱仓的布施冢是金乡慈善义举一个典型代表,是由金乡袁家出资建造,收葬抗倭将士和无人认领的遗骸。袁家一共建造了义冢一千圹,金乡南门外四百六十五圹,另外五百三十五圹建在平阳钱仓。袁家也是金乡一个大家族,经商为主,为人低调。更加难得的是,在建造义冢之时,袁家已是家道中落。袁家只是金乡千家万户中的一分子,袁家的慈善义举也只是金乡慈善义举中的一个代表。但这个代表很重要,它是标杆,是旗帜,是召唤,是一股温暖人心的无穷力量。这力量也是金乡的力量。
    我写金乡风物的目的,是想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金乡风物和金乡人物的关系。两者是什么关系呢?我认为,金乡人物是从金乡风物生长出来的,当然,金乡风物又是金乡人物在生活中催生的,两者是相互关系,是一体。话也可以这么说,有什么样的人物就会催生什么样的风物,同样,有什么样的风物便会产生什么样的人物。说白了,就是土壤和植物的关系,沙漠和戈壁长不出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这道理谁都懂。
    10
    在这里,请允许我表扬一下我的朋友吴家悻,每次去金乡“蹲点”,他总会想方设法跑去陪我喝一次酒,有时不止一次。他还多次陪我去上海和杭州,多次帮我搜寻有代表性的金乡人,甚至动用私人关系让金乡人接受我的采访。如果从更早的源头算起,也可以这么讲,写金乡是因他而起,他是云朵,如果没有他,雨是下不起来的。我第一次和林森森去金乡开碰头会时就说过,写《金乡》这本书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而是所有金乡人,包括金乡镇委镇政府的人。现在看来,更包括林森森和吴家悻。他们俩和我一样,都是原始作者。
    我写的在外金乡人中,除了邓美玉和夏敏,大多是商人,绝大部分是成功商人。我知道,他们不能完全代表金乡,他们只是金乡的一部分。然而,这一部分正是我想表达的,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近四十年金乡的成就,也从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近四十年中国的成就。话也可以反过来讲,金乡或者中国的不足之处也在他们身上展露无遗。
    在两年里,我接触了近百位金乡人,有的写进书中,有的还没来得及写。譬如种田能人杨维鲁。在小商品经济还没有席卷金乡之前,农业是这里的主业,解决温饱是金乡人遇到的最大问题。1940年生的杨维鲁是个种田能手,后来在老城公社农科站当农技员,指导农民种田。杨维鲁一辈子与农田打交道,退休以后依然在家卖种子、化肥和农药。他这辈子最担心的事是粮食不够吃。他看到日渐荒废的农田,忧心忡忡。或许有人会觉得杨维鲁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可我觉得他的担心正是他存在的独特理由。还有企业搬迁到上海的史训国、同春酒厂的张春、面包车主陈法庆、包装厂厂长刘维钢、阿程排档的老板娘、殷家后裔殷春微、退休教师林华忠,等等。他们身上无不烙着近四十年中国发展的历史印记,他们是组成金乡的一部分,而且是重要的部分。他们虽然不是这本《金乡》的主要人物,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和他们的交往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我,甚至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这种影响将让我此生受益。
    我写《金乡》的缘起和理由大致如此。

后记

  

    1
    年轻时,总觉得故乡太小,温州太小,小到装不下自己的肉身。故乡如一副枷锁,是阻碍身体和灵魂翱翔的沉重包裹和累赘。人到中年,才慢慢发现故乡之大,才发觉温州之深厚,这种大与厚.不是地理意义上的,而是文化血脉和精神意义上的。我不是宿命论者,但是,不管承认与否,一个人的生养之地,从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看待世界的角度、宽度和高度。
    当然,生养之地并不能决定一个人能够看多深,更不能决定一个人能够走多远,因为,对于中国来讲,无论哪个地方有多么深厚而强大的文化力量,都只是中国浩瀚文化中的一条支流,一个组成部分。所以,在更多时候,大多数中国人会迷失在中国文化之中不能自拔,失去了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和鲜明个性。
    所以,从文化角度来讲,生养之地和整个中国既是一体,又相对独立。只有分清两者的辩证关系之后,才是真正认识自己的开始。
    2
    对于金乡的书写,也是我探寻和认识自己的一次难得机会,我对这座东南沿海古镇的认识和梳理,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我对自己的历史和现实的认识和梳理,甚至是对自身未来的可能的规划和期望。书中所写的每一种风物,都是形成我性格的综合因素,那是我的另一个胎记。书中所写的每一个人物,无论是他们的优点还是缺点,或多或少都能在我身上找到印记,特别是缺点,在我身上会展现得尤为明显。所以,我在书写他们的时候,在很大程度上书写的是我自身,我会不断自问,认识是否中肯7书写是否准确?我必须对书中的每一个人心怀体恤,可是,也必须对每一个人保持警惕。
    其实,整个过程,最需要警惕的是我:首先,我对自己能否认识和理解这个时代没有把握。我这么讲是真诚的。活到这个岁数,我对这个时代和世界当然有自己的认识和理解,可是,我深深地知道,我的认识和理解更多时候是主观的,是固执的,是偏颇的,是一意孤行的。我必须承认,我的认识和理解是以温州为出发点,带有浓郁的温州气息和我个人的判断。那么,问题出现了,既然对时代的认识和理解不客观,又如何记录和判断这些时代洪流中的人物?这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其次,我曾经说过,尽量用不带偏见的眼光来打量和审视这个时代的人物,用文学的方式表达他们。可是,真正的问题是,我能否真正做到不带偏见的眼光来打量和审视他们?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巨大的疑问;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我的书写和表达是否准确、有力。是的,我不能保证书中每个人物都满意我对他们的书写,但我必须通过自己这一关:我对他们的书写必须是相对客观和公正的,至少,这种客观和公正是文学意义上的。那么,我能保证做到这一点吗?我并不能保证,我所能做的,只是时刻警惕,时刻用平视的眼光打探他们,进入他们的内心,挖掘他们自己也还没有察觉到的隐秘部分。我希望能做到这一点。
    3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金乡行走和探寻的时间、与金乡人相处和交流的岁月,将会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收获之一。 为什么这么说?在去金乡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便是当下中国人的生活,我以为自己一直是在“生活之中”,我是“在场”的。可是,去了金乡之后,我对这个认识产生了怀疑,我发现,我以前的生活,可能是一种自以为是的生活,是一种漂浮在想象表面的生活,是一种自我封闭的生活,是一种对历史、现实、土地、人类缺少敬畏的生活。也可以这么讲,我以前的生活可能是一种虚假的生活,而我一直打着“在场”的幌子,既蒙蔽了别人,更欺骗了自己。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我应该感谢金乡,金乡让我认识到中国之大和中国之小,在金乡,大和小是辩证而统一的。是金乡,让我认识到历史和现实的相互促进,以及历史如何有效地照应着现实.现实又如何传承着历史。是金乡,让我认识到人如何深入而开阔地生活在时代之中,更深切而热烈地生活在土地之上,如蚯蚓一样耕耘和发光。是金乡,让我认识到人类如何在现实和理想中寻找自己的定位,并为此坚持不懈。是金乡,让我认识到可能被蒙蔽的自己,让我懂得如何认识生活,并及时纠正生活态度。作为一个作家,金乡对我的意义更在于,她让我尝试着以一种新的姿态去书写,书写自己,以及自己与历史、现实和时代的关系。